簡單生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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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宗盛 X 張培仁:你們都是生活的作者

2016/10/27簡單生活

流行音樂的任務跟宿命,是反映一個時代面貌最好的東西,這是假不了的。再過 30 年後來聽這個時代的音樂,你必然能從這個時代的流行音樂中得到這個時代的樣貌。

很多人問我,對這個時代有什麼諫言,音樂應該如何改變。我說最好就是別理它,讓它自己長,長出它自己的樣子,讓流行音樂確實地反映出這個時代的樣子。不管它是貧乏的,它是虛浮的,它是誇張的。

這是我們的責任。

2014 年的分享書房上,簡單生活節主席李宗盛和創辦人張培仁終於坐下來喘口氣,跟年輕人們聊一聊困惑與本心,生活與創作。

李宗盛
來到簡單生活節,我在想要帶什麼給你們。除了那些歌以外,我最想給你們的是我的本心。人到了這個歲數就會開始往回看,我得往回看一看我做了哪些事,這個關乎我接下來要做什麼,我要怎麼做,因為我不會再有那麼長的一生了。一旦我領悟了這些,我才會開始寫〈給自己的歌〉、〈山丘〉這樣的作品。我得回到一個本我,很誠實地看我自己。

我在 28 歲的時候出了《生命中的精靈》,當時不知道這張專輯會把我帶到哪裡,那些歌也許,XX,一點意義都沒有。你不能那麼有目的。我最擔心現在的小孩很有目的,被人告訴要實現你的夢想。我非常渴望能夠回到創作這些歌時的那種茫然。我覺得很多年輕人抱怨自己經受挫折、不知道方向、感到徬徨,這是正常的嘛。困惑,這是年輕人的專利。

張培仁
大哥講到迷惑、困惑,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其實還是會有的。比如說我們做簡單生活節,為了要思考出一種方式,去表達出在這個資訊化的時代裡,你怎麼去找到自己該有的決定,然後全力以赴,其實是一個很困難的事。你做的每一段都會懷疑自己,這樣是對的嗎?你要不要去做別的選擇?

大哥做「李吉他」,吉他是一個很長、很花時間的工。是不是能在這個裡面真的發家致富?不是,我們對我們的行業、所做的事都有點感情,希望在精工慢作裡找到讓你覺得「活下去更快樂」的方法。

李宗盛
做吉他不掙錢,還要投很多錢。還好,我從不斷地接商演、演唱會當中掙了一點錢,所以勉強還可以支撐這個興趣。

我就是一個求學無成、徬徨、挫折感特別大的一個年輕人。我的五專,那時候念專科,我念了7年還沒畢業。所以,吉他這個樂器,我用它來跟世界溝通。我透過它,來告訴人家我在想什麼。我對這個樂器很感激。吉他能夠對李宗盛這樣一個看起來不會有什麼將來的人有幫助,我認為它可能也可以給跟我一樣遭遇的人,或是一樣經歷的人有幫助。

第二個就是,我想除了我的歌之外,還想再多留一點什麼東西。我只是很貪心的,不甘心。我希望我的琴能交到比我更有天分的音樂人手上,能夠寫出比我更動人的歌,這就是我的願望。

我們老是看,我們老是羡慕老外。Elvis Presley 拿了一個 Fender 的什麼琴。西方的琴廠在整個西方音樂的發展史上出過一份力。你看到 Martin、Gibson、Taylor,你看到這些 great guitar,會使我覺得很羡慕。會不會在 50 年以後,有一個其貌不揚的年輕的小鬼,拿著我做的琴變成一個 super star,他的創作能感動更多人。所以我就開始做琴。

那天我跟另外一個同事在聊天,說現在小孩都不願意學手藝,很多手藝活都招不到人,大家都去幹服務業了,那掙錢多快啊,比較輕鬆。在簡單生活節中,其實有很多很固執、很笨拙、執著的人。做手藝你得心無旁鶩,你得耐得住寂寞。你得先完成它,它才能完成你。

張培仁
我考了 7 年的大學才考上,半年就被開除了。專心在滾石唱片工作,認識了大哥。

其實我們以前做唱片的那個年代真的很美好,很單純。我們可以在沒有任何資訊的情況下,專心地去理解自己,把做的事情專注地做完,傳遞出去。後來,大概全世界的資訊都會慢慢地透過媒體傳達到你的生活裡。以前大家都差不多,每個人的感情也很像,容易理解,也容易溝通。可是現在,每一個人選擇的資訊、追尋的文化的源頭、被影響的方向,好像都不太一樣。所以我們怎麼辦呢,我們怎麼去認知?大家在一起的時候,我們怎麼描繪自己?

搖滾、嘻哈、爵士、R&B,都是一時一地的人的生活的狀態、生活的方式,他有屬於他的生活的美學和哲學。黑人的小孩買不起吉他,他就去拿起一個路邊撿來的 HiFi,跟著哼哼唱唱,變成了 Rap。他買不起新衣服,就穿哥哥姐姐的籃球服,最後變成寬袍、長短褲的打扮,最後變成全世界的流行。

很多的次文化,流行文化,都是在於你在生活當中的困窘、匱乏,你沒辦法認清自己,甚至不知道自己存在的價值和理由。你開始透過各種創作的方式、創意的方式,找出美學,來凸顯自己的存在。

可是我們每一天過的生活,每天穿的衣服,好像都不是我們自己決定的。我們以前都在複製西方的、已經成熟的生活方式。可是簡單生活節上的每一個正在創作的年輕人,都在從零開始,我們是赤著腳在面對很多穿馬靴的對手。我們到底是誰呢?我們怎麼定義我們的生活呢?我們怎麼尋找到我們生活的價值呢?

當代不管任何的內容創作,音樂、電影、美學,其實我們嘗試去找到對此時此刻生活的想像跟定義——在這裡我們相信我們的生活了,凝聚在這裡很快樂,這樣就有一個自己的起點,而不用每天去依賴網絡上的、全世界的腳步。我們不用跟任何人一樣,可是我們必須知道自己的樣子,我們才會有一個新的起點。

這個就是做簡單生活節最早的一個動機和初衷。

我們聊簡單生活節的時候,我自己感到最開心的就是生活經驗的交換。我記得我們小的時候,甚至在比如說六〇年代,更早的時候,大家是透過音樂去聽。你企圖通過 Beatles 的音樂去瞭解幾個住在 Liverpool 的年輕人怎麼生活。從 2006 年台北第一屆簡單生活節開始時,我們就號召,每一個人提出他的主張、他的美學、他對生活的感想,通過他自己的力量把它描述出來。這是我認為美好生活的樣子。